岷江悲歌30多年前四川犍为县721
导语:年7月21日,岷江发生了一起特大沉船事件,死难多人。面对这场触目惊心的悲剧,人们在哀悼、在悲恸、在沉思……
在沉没的这艘编号为“川宜”的川运24号轮的《船舶检验证书》上,竟然没有发证单位,没有检验部门,没有在当时的中国和世界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印章。
年7月21日,晨曦初露,人们还沉醉在梦幻的美景中。
“呜……”
一声长长的汽笛,震动着宜宾长航码头。川运24号客轮徐徐起航,载着名乘客,驶向乐山。轮船冲破激流的阻挡,逆水而上,途经喜捷、噘溪、泥溪、月波等码头之后,乘客越来越多。
14时20分,轮船到达新民。这里是犍为县最南端的一个热闹的乡镇。这天,恰逢赶场,众多赶场人早已等候在码头,船未停稳,人们便一起涌向检票口。很快,客舱里挤满了人甲板上挤满了人,栏杆旁、通道旁挤满了人,连船顶滚烫的烟囱四周,也挤得水泄不通。为了充分利用有限的空间载人,客运员把几个扛烟捆、背夹背的农民推下了船。在几个农民愤愤地吵骂声中,轮船缓缓离岸,继续前进。
正值酷暑季节,炽热的阳光直射大地。轮船的铁甲板像火烤过似的,灼热烫人。偶尔有几珠浪花溅落甲板上,“嗤”的一下便没有踪影。低矮拥挤的船舱,宛如一个大蒸笼,热气、汗味、烟味和一些说不清的气味搅和在一起,几乎令人窒息。
挨近船边的乘客,为了免遭烈日的灼烤,将船周围的风帘拉上,并将风帘下端紧紧系在铁栏上。这样,太阳算遮住了,却同时也隔断了清爽的河风,隔断了遇难时逃生的去路……
15时,轮船驶进鲢鱼濠口,驾引人员开始换班。
“车速,前进三。”
“水位,7.20米。”
“航行正常。”
经过简单的例行程序,船长罗世富接过了大副孔庆和的班,舵工田安祥接过了罗建国的班。52岁的罗世富是“病退”后又被聘任为川运24号轮船长的。他那笃实的体态、古铜色的脸堂、矍铄的精神是几十年来长江的风雨、岷江的波涛、大渡河的险滩给他的恩赐。从年开始,他先后担任红卫17号轮、四川号轮和川运24号轮船长,往返航行于乐山、重庆、沙湾之间。
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段流水、每一个险滩、每一块礁石,就像熟悉自己手上的每一条纹路一样。每次出航,他总是载着希望出去,带着收获归来。因此,他对自己的工作总是充满自信,也许正是这过分的自信,在此次航行中杀减了他的理智……
轮船在罗世富的指挥下以常速前进,穿过鲢鱼濠副漕,驶过打酒店,行至石牌坊,蜂子湾在眼前。舵工田安祥犹豫了,在他的面前摆着两条航线:一是从石牌坊过河,顺岷江南岸上行,上了猪屎滩后,再折回北岸。这是主航道。这样,需要两次过河,多花20分钟,但可绕过蜂子湾,水势较好,行船平稳安全。平时,人们往往会选择这条航线。另一条是继续沿北岸上行,穿越蜂子湾,“骑泡”硬冲上猪屎滩,这是副航道,水势复杂,行船危险,但可减少两次横渡的时间,是一条经济航道。
效益和安全,两个“砝码”,孰重孰轻?在二者不可兼得时,何取何舍?田安祥举棋不定。田安祥掉头看了看身旁的船长,希望在这关键的时刻,能得到船长的指令。他发现,此时船长正默默地两眼平视前方,从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中,觅不到什么明确地表示。他轻轻地将舵盘往左一搬,准备过河。可是船头刚往外微微一扬,船长即给他发出了右舵手令。田明白了船长的意思,重新搬回了舵盘。
轮船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蜂子湾。
位于北大西洋的百慕大三角区,险象丛生,神秘莫测,素有“魔鬼三角区”之称。千百年来,这里吞噬了多少船只和生灵,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航海家,提起它也会不寒而栗。有人说,蜂子湾是岷江上的一个“百慕大”。
这里,连绵起伏的山峦与逶迤而来的岷江紧紧拥抱在一起,把这段江河扭曲成了“S”形。蜂子湾这段米长的曲折河道内,水下暗礁丛生,乱流密布,河面右侧泡水翻腾,漩涡迭出;左侧急流直下,势不可挡。平时,粗大的漂木流经这里,在漩流作用下,忽而如时针旋转,忽而一头扯进水里,一头高指天空。
当岷江水位在7-9米之间时,这里爆发的水泡可翻出水面一米多高,漩涡直径可达20多米。7月上、中旬,四川连降几场暴雨,汇入岷江的水量历年罕见。尤其是大渡河在乐山城边注入岷江之后,乐山以下河段洪波汹涌、声势吓人,蜂子湾自然更为可怕。
沉船事故发生的前一天,7月20日下午7时,川运7号客轮曾驶进了蜂子湾水泡区,泡水一下子把7号轮推到了岸边,打来横斜起;刚掉正船身,船上机器又熄了火……过了一会儿,机器重新发燃,船才迎着水泡冲了上去……
然而,翻开7号轮20日的航行日志,却全记载着“正常”、“安全”。既然如此,24号轮选择这条航线似乎可以理解。不过,这丝毫也不能说明这种选择的正确。
24号轮进入蜂子湾后,按照船长罗世富的指令,紧紧贴着北岸行驶。船至岸边,一位乘客惊呼:“要撞上河坎!”话音未落,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船尾撞在北岸石岩上,形成“困凼”危局。
面对危局,船长罗世富不知是在思索对策,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坏,站在一旁默不作声。见此情景,交班后未离开驾驶室的大副孔庆和才发出指挥口令:“快,用舵顶住!”
舵工田安祥即用左8长舵,企图将船头扬出去,摆脱困境。可是,此时,船左舷水泡一个接着一个,强大的水泡冲压船头,左舵已失去作用。孔庆和立即指令用右舵提尾,调顺船身。这时,如果将轮船暂时停靠北岸,另谋脱险之策,也许还能避免悲剧的发生。令人遗憾的是仍紧靠北岸,常速行驶。
15时10分,船行至蜂子湾北端土包嘴出来的转角处。这里,正值猪屎滩头,本来就水流湍急,“土包嘴”这座突兀地伸向江心的山包,又将滚滚江流往外一逼,更形成狂澜汹涌,一泻千里之势,船驶近猪屎滩,欲骑上主流,硬冲上滩,谁知,船头刚与激流接触,巨大的恶浪便迎头劈来,船身立刻横卧江心。处于回水沱内的船尾,又受强大的回流和泡水袭击。船头激流压强小,船尾泡水压强大;船右激流死死压住船舷,船左泡水高高抬住船底,因此船身严重向右倾斜……终于陷入了“打张”的绝境。
“不行了!”深懂水情的孔庆和发出失望的叹息。但他并不甘心,他要作最后的挣扎。
“右满舵!”孔庆和大声地发出命令。他见田安祥搬舵吃力,一步冲上前,帮助搬至右满舵。
右满舵加常速,泡水加漩流,巨大的负压扭转着船体,船身左倾迅速加剧,右舷大量进水,瞬间翻沉……
一场罕见的灾难就这样降临到川运24号客轮上。
事后,据参加事故技术鉴定会的有经验的干部和船长们讲:船在打酒店就该过河,或者在石牌坊过河。当时的水位走蜂子湾,下水船都危险,更不要说上水船了。发现“困凼”后,即停车,倒车、右舵,不该仍往前冲。船“打张”后,应正舵,加速冲出去,但他们又错误地用右满舵,当然必翻船啦。
航道选择错误,遇险又处置不当。这就是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。
劫难后的蜂子湾,在人们的心灵上投下层层阴影。10多天后,仍有三三两两不知来向的人,顶着烈日,久久伫立在山坡上,呆呆地望着这片空旷的江水,凭吊遇难的亡魂。江水冲走了船骸,冲走了死难者的遗体,冲走了多少温暖家庭的希望。只见那个叫“土包嘴”的山头,静静地肃立江边,就像一座庄严的墓碑,让人铭记这场罕见的灾难,在这次事故中,有名可查的人落水,人幸存。人丧生,其中儿童22人,妇女94人,直接经济损失多万元。
现在,让我们和这场灾难的目击者和幸存者一道,重温悲剧发生时一首首悲伤与勇敢交织的协奏曲。
目击者之一,孝姑乡东风村居民文志祥说——7月21日下午3点过,我听侄女突然在屋外喊:“五爸,快出来看唷,船滚在凼凼头来了”。我跑到门前的电杆处往河里一看,24号轮横在江上,船头指向对岸,船身侧向上游,缓缓往下游方向摆。大约有40多个人从船的左边跳下了河……。船很快沉入蜂子沱。隔了_会儿,我发现船头一下子翘出水面,有一丈多高。这时船已被水冲到了石牌坊。过了几秒钟,船头又很快投入水中,江面上到处都是人,有的冒两下就沉下去了,浮着的几个被水冲拢鲢鱼濠,接着对面五一坝有人划着小船出来救人……
目击者之二,孝姑乡东风村居民柳秀珍说——21日下午,我在阶沿上洗衣服,突然听到“轰隆”一声,赶快抬头看,只见一只船的尾巴撞在岸坎上,船头掉来朝到河对门,船身向上游倾斜,进了点水。我和家里的人一齐朝河对面山沟里的小船大声喊:“来救人呀!船要翻了。”我们边喊边看到船被水打来横起,船身向上游斜得更厉害,不断往水里沉。这时,机器像熄了火,没有了声音。船上的人乱成一团,喊爹喊妈的,喊救命的震荡两岸,有的人在往船顶攀,有的人在往水里跳……。
水把船往下游冲了多米,快要全部沉下去了,船顶上的人挤得更凶,吼得更惨;不断有人从水下冒出来。船被冲到大石包,就全部沉下去了。水面上到处都是人,有的在挣扎,有的抓板凳,有的抢烟捆,有的抢住被盖,有的抱床席子,更多的人是赤手空拳,在水里一沉一浮的,很快就沉下去了。我们一边喊一边往下游跑,看到已有人在救人,也有人划起船捞东西。从河对门小河沟划出来的船,大多在捞东西,很少救人的……
目击者之三,孝姑乡东风村居民柳玉云愤怒地说——船沉了一会儿,就有20多只小船划来了,多数在救人,少数在捞东西。由于隔得远,我没有看清捞东西的究竟是哪些人……
见义勇为,见难相救,这是千百年来中国人履行的道德准则,在历史上留下了多少辉煌的篇章!
24号轮沉没时,船上的多名男女老少,还来不及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作更多思索,死神就扼住了他们的咽喉。但是,他们并不甘心被死神夺去生的权利,面对死神的浪笑,他们在拼搏,在挣扎,谱写了一曲曲悲壮的生命之歌。
犍为县孝姑乡村二组女村民龙成珍,就是这样一位幸存者。她不会游泳,却劫后余生,每当有人问起她的获救经过,她就泣不成声——
那天下午,我刚从船上的厕所出来,就出事了。人们惊慌失措,乱喊乱叫。我跟着别人跑上船顶,但水还是很快淹到了船顶。慌乱中,我抓住一个救生衣,胡乱缠在身上。我一下跳进水中,拼命喊救命。一位男同志游了过来安慰我:“你轻轻贴着我,不要乱动。”我贴着他游,游了一会儿,他说:“大姐,我不行了,你自己游吧。”说罢,他使劲把我往岸边蹬了一脚。我回头看他,已不见了。这时,一男一女合抱住一块木板冲来,我又喊救命,那男的挪出位子让我抓住。
木板浮不起三个人,往下沉,那男的就松开了手。很快他也沉了下去。我们两个女的抱着木板往下漂,后来被一位青年农民的小船救上岸。我“扑通”一下跪在地上,向他请求:“救命恩人,留下你的姓名吧,一定报答。”那个青年只说了声“这是我应该的,不用报答。”便又划船出去了。
到孝姑后,我在获救的人群中找那两位男同志,找了几遍,连人影也没有。不知他们是否活下来,我连他们的姓名都还不知道啊……
他叫杨沛炎,是孝姑乡六村沙发专业户。他和父亲杨易金到宜宾卖沙发后,乘24号轮返回。船沉了,年迈的父亲在激流中漂浮,在相距不到10米的地方向儿子伸出求救的手。这时,两位妇女在声嘶力竭地喊救命,他毅然游向了她们。救起两位妇女,再回头看父亲,只有滔滔东流水。他对着岷江痛楚地呼喊了一声:“爸——爸!”便嚎啕大哭起来……
每一位幸存者,都有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,都有一曲壮烈的生命之歌;与这些生命之歌合奏的,则是一首首勇敢者的歌。
被沉船事件惊动的新民乡的农民,吃饭的,午休的,赶场的……一个个冲向江边,推出渔船,直指危在旦夕的落水者。短短时间内,江面就汇集了28只渔船、客货船和上百的农民。据后来统计,在幸存的人中,真正自己游上岸的仅28人,其余都是被附近农民救起的。
他叫郑恩发,是新民乡五一村十二组的退伍军人。就在事故发生的前4天,一场无情的大火烧掉了他的房屋。他悲伤成疾,一连3天,高烧不退,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闷睡。
突然,郑恩发的耳朵里传入隐隐约约的呼救声,他呼地从床上跃起,问妻子:“外边出什么事?”
“翻船了,你别去,你还在发高烧。”
“不,救人要紧。”郑恩发边说边往河边跑。妻子不放心,一把抓住他衣服哀求道:“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这个家怎么办?”
“走开!”郑恩发猛地甩开妻子的手,解开船,朝江中划去。他把一名奄奄一息的呼救者救上岸,又赶快返回江中救起了3个人。这时,船已随水漂流了10多华里。他环视了一眼江面,见已无呼救人影,才上岸偏偏倒倒往家走。
在“7·21”事件中,像这样感人肺腑的事并不鲜见。正如一位领导指出的:假如没有新民乡农民的奋力抢救,这次事故的损失将更加惨重。
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,参加战斗的不仅有机关,干部、部队指战员、公安干警,还有职工和民兵,仅乐山和宜宾两地便上阵了一支足有1i人的大军;还有45辆汽车,52艘船只,1艘冲锋舟,4部电台,6部对讲机;短航开辟了专门航线,汽车新增了专门班次.电讯确定了专线……战线很快在里长的岷江两岸,在逶迤起伏的3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上拉开。
事故发生的当晚,新华社向国内外播发了消息,犍为、宜宾成为亿万人瞩目的中心。
电报如雪片,电话铃响声不断,记者蜂拥而至……
来得最多的还是遇难者家属。他们有的直接到出事地点凭吊亡魂,有的跋山涉水沿江寻找亲人遗体,仅7月22日,新民乡便涌来了0多人。
7月23日,一遇难者亲属听说宜宾县喜捷镇江边打捞到一具小孩遗体,跑到接待站又哭又闹,要求前去辨认。为了满足这位死者家属的要求,接待站四处联系车辆,并派了两位同志陪同前往。汽车在凹凸不平的乡村公路上颠颠簸簸,艰难地前进。两位陪同人员翻肠倒肚,呕吐不止,那位死者家属感动了,主动掏钱买了西瓜送给两位同志解渴,并抱歉地说:“哎,真对不起你们。”
调查核实,是另一项艰巨而复杂的工作。海损事故不同于陆上交通事故,也不同于空难,它没有详细的乘员登记,也不可能保留完整的事故现场。
乘客遇难于湍急的江河,有的遗体随波逐流,一去千里,有的沉于深沱,很难全部打捞上岸。调查的唯一线索,就是一份同船幸存者提供的名单。
特急。特急。一份份注有“特急”字样的电报、协查函,发达了各地,又一份份迅速返回,7月25日,返回的“下落不明”人员骤增至人,涉及全国4个省,11个地市,29个区县……
出发了。调查组兵分四方,带着个谜出发了。
经过查实,“下落不明”者从人降到人,后来调查结果为人(还有一说当时打捞出具尸体,但是我没有找到详细依据)。
……巨大的事故,震醒了各级领导,特别是交通部门的领导。
“安全工作,随时要从零开始,”领导在7月26日的现场会上,感慨万端地发言:“这次事故,肇事单位虽属重庆,但大家一定要从中吸取教训……”
8月4日,重轮公司乐山分公司的5位党政领导组织的“找教训,订措施”专题会议在犍为举行。公司经理心绪沉重地发言:“我们对安全生产的长期性、艰巨性认识不足,在管理上督促检查不严,职工队伍素质不高,造成这次特大沉船事故,给遇难者家庭带来痛苦,给国家和人民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,我悔恨万分……”
这次会议决定,将年7月21日定为重轮乐山分公司“教训日”,让全体航运干部职工永远记取这场惨痛的教训。
悔恨如果能真正转为安全的“警枕”,最好让它永远留在人们心里。
后来事故处理如下:
1、罗世富是直接责任人,由于他已落水死亡,故不再追究。
2、四川省重庆轮船公司乐山分公司副经理陈某,对此次事故负有直接领导责任,决定给予其撤职处分。
3、四川省重庆轮船公司乐山分公司经理康某,对此次事故负有领导责任给予康某行政记大过处分,并处罚月工资50%的罚款,停发6个月奖金。
4、四川省重庆轮船公司经理李某,对此次事故负有领导责任。给予其行政记过处分,并处罚月工资30%的罚款,停发3个月奖金。
5、四川省重庆轮船公司副经理李某,免予行政处分,处罚月工资30%的罚款,停发3个月奖金。
“7·21”,但愿人们永远不要忘记这个悲惨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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