珞珈乐嘉之四岷江行
国立武汉大学的“乐山时期”(上)
国立武汉大学的“乐山时期”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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岷江行
昭彝
武大于抗战期间择迁到川西的乐山,这山明水秀,人文荟萃的去处,允称设立学府理想之地。如从地理方面着眼,更有若干值得追忆者。今就我脑中犹存诸相,随笔为记,聊作梦游。
乐山县以前嘉定府治的城圈是以红色砂石砌成的。城垣多已颓塌,所遗无几。位置于岷江和大渡河(或称铜河)之间。城南的萧公嘴就是两江交会处。所以每当涨水季节,涛险浪急,是驾驶木船人的克星。江之东岸,有二十三丈高的大佛,低眉危坐,据说只要“大佛洗了脚,嘉定城就要遭殃。”巍峨大佛的雕建,似乎就为镇威这处凶险。
如问为什么叫“岷江”,这倒容易回答。岷江发源于四川西北角的“岷山”,岷山是甘肃和四川的分水岭,岷江一直向南流,经过松潘,茂县,汶川到了灌县。出了灌县,就是所谓的川西坝子了。岷江这段上源流域都在邛郲大山里走,是四川西北角“松理懋茂”高地,人烟稀少,农产不丰,只有采山珍,药材或淘金的人逢季前往。松潘曾于民国九年遭受大地震,山崩河塞,后复遭泛滥,死了数万人,造成极大灾害。灌县是若干小河的聚汇点,所以汉朝时代的李冰父子就以极大智慧的工程眼光,发展成都盆地内的水利灌溉,由灌县分成若干小支流广布到郫县、温江、双流等县。成都以北广汉、彭县、新都等地则是由关口下来诸河灌溉,所以在天府之国的川西坝子里真是河渠网布,不虑歉年的福地了。我们往常自内江经成渝公路过了简阳,登上龙泉驿山顶时,即可远远看见自古闻名的蓉城。我为免得将话题拉得太远,只得将蓉城搁下不说,而只谈谈有关岷江的一切。
实际上岷江在成都盆地里支岔太多,难别其大小,我们仅选择经过成都的“府河”为其一源。“府河”一名“锦江”——好一个漂亮的名字——一说到锦江,每令人想到名妓薛涛及花蕊夫人(同时联想到孟昶,我那不争气的本家)的故事。每次我自成都回乐山经牛市口时,实难造成一个绮丽的梦,因为没有什么遗迹可以配合这故事的。
由成都到乐山的公路属于川滇西路,经簇桥、双流一路平坦都是水稻田,和今日的台湾一样。过旧县到新津渡是许多小河汇聚之处,河道年年变动,也算“蜀道难”之一。当地有句俗语:“走尽天下路,难过新津渡。”抗战后期,中美空军联合作战,在新津铺筑了最大的空军基地,动员民工二十万人,于短期内完成,为抗战时的奇迹。我曾于该时过新津渡,因渡船有限,由早到晚,犹未能过河。而对岸的邓公场亦复如此,往往须在店里过夜。自邓公场到彭山是沿着新津河走,彭山北的江口镇是新津河与成都流来的府河交会,故名“江口”,至此始入岷江主干。从江口到乐山,岷江直向南流,江西岸有眉山和青神两县城。眉山为宋代名儒三苏的故乡,城内仅有苏氏祠堂供三苏像。其他已无可追寻。青神山为道家胜地,暑期中多数同学喜往山中幽闲度假,以享神仙生活。公路自眉山到乐山不经青神,直取思濛镇到夹江,此段多丘陵山地,我有一次坐人力车经此,看车夫不胜辛苦,遂下车帮同推车,至今记忆犹新。夹江县在青衣江北岸,青衣江自洪雅流来,洪雅盛产木材,所以在乐山高西门、小西湖到水口镇一带河里都是自青衣江漂来的木筏子,沿岸密布,颇为壮观。乐山实际上应算是三条河的汇聚交点,北来的岷江,西北来的青衣江和西南来的大渡河。夹江出名的产品是豆腐乳,公路经此站,几乎每人都要买上几瓶。
乐山到犍为及乐山到铜街子这一区域,我较为熟悉。原因是当民国二十八年时,我随资源委员会湖南湘潭煤矿迁至犍为县的嘉阳煤矿,首批来此勘测。该矿即前所谓“张芭蚂煤矿区”,“张”指“张沟”,“芭”指“芭蕉沟”,“蚂”指“蚂蟥沟”。都属侏罗纪香溪煤系的分布区,煤层厚仅几尺余,和台湾的煤层厚度差不多,由犍为县下游的清水溪——或名马边河——撑船进去,马边河水湍急骇人,舟子们一壁撑船,一壁倚篙高歌,两岸回声反应,更增凄清。马边河西至黄丹与急转方向的大渡河在铜街子相距仅十余里,但大渡河河床要高出马边河百余公尺,于是岷江电厂遂有在铜街子开凿隧道,引大渡河水至马边河水力发电工程计划。我在犍为时,尚在动工,后则不闻消息,不知为何停止。
犍为自岷江上溯,至五通桥及牛华溪,这两处都以盐井出名,与自贡市的自流井并称为四川最大产盐区,五通桥和牛华溪自老远看来都是黑烟笼罩,盐灶烟囱与破旧井架宛如树林。钻盐井是中国古老相传的技术,仅靠竹蔑和水牛竟能钻深达地下千余公尺,世界上除利用近代工具外,还没有过这样纪录的。他们不只钻这么深的井,并且靠了经验竟能预测何处可以钻到盐层,真令今日的地质学家折服。地下深处的盐水经吸取到地面后,然后以屑煤煮盐水,这种盐锅直径有两公尺多而锅底也很厚,盐煮成后,分为“花盐”及“巴盐”。所谓“花盐”者,为粉末状白花花的盐,甚为漂亮,因花盐当快煮成时,需加豆浆,可把盐内杂质及煤灰等随浮起的泡沫带去,与选矿学上所谓“浮选法”同理。“巴盐”是烧得焦干,结成硬得像岩石一般的盐块,颜色不及花盐漂亮,但味道咸而不容易溶解,便于运到不产盐的地方去,不致遭受过多损失,我去西康时,路上与揹盐的“揹子”同行,看他们背一块巴盐,重约五六十公斤,一步一喘,大汗淋漓的爬越大桐岭时,十分费力,因而想到没有盐的地方运到一点盐是如何艰难了。“花盐”一般人谓吃了易得“PA病”,“PA”字在四川话中即“软”或“塌”了的意思。这病我曾见许多武大的同事及同学们得过,病状十分危险可怕。后来研究出是因盐内所含溶解性“钡”化物中毒,心脏麻痹所致。大家对吃花盐遂有戒心,并有解救办法像赶紧注射强心针及吃硫酸镁等。当我刚到嘉阳煤矿测量时,有一工人得了“PA”病,因不知治法,不到一个下午的工夫,眼看他痛苦中死去,十分惊心。
离牛华溪之北不远,沿岷江叫杨柳湾的小地方,永利化学公司在民国三十年曾用新式钻机钻井一口,雇一美国人,司钻工,钻深一千多公尺,据说遇到了天然气和原油,但此事该公司保密,知道的语焉不详。
岷江自五通桥以下,犍为以南,有许多出名的险滩,第一处先遇到的叫“道士观”,江在此处急转,又面对陡崖。水将崖岩打成一个大洞,有如道士观故名。下水船至此,须看掌舵的经验和机警。岸上为永利化学公司,抗战时自南京六和搬来,做了好多石方工程,当时尚未正式开工。
自道士观到宜宾,其次的滩险著名的为“猪捲门”和“筲箕背”。“猪捲门”在犍为县城以北不远。江水自上游来至此直如倾流倒泻,白浪涛天,有如猪捲门簾一样的向上翻。我们乘上水船时多半下船步行,一来免纤绳断了冲下去打得粉碎的危险,二来此段多少人拉纤,真所谓寸步难移,半天工夫也未必拉得上滩。我们沿河走到滩的上游,找一处茶馆吃茶等候。以前坐木船走上水,一定要耐着性以欣赏沿路风光的心境幽闲自得不可,否则将无法排遣这漫长的旅程。
再以一滩险“筲箕背”在犍为下游泥溪场附近的大漩,江水急漩使水面隆起有如筲箕翻置,我每想及此处,犹作心悸。因民国三十年间,我乘自五通桥下重庆的盐船顺流而下,至此大漩,“舵把子”竟把不住舵,冲进大漩里,于是船在漩中转呀转呀的,无论摇桨的“船伕子”如何着急拼命也转不出去,满嘴的“×你妈呀!”的向“舵把子”啐骂,眼看这船是没有救了。乘客中的老婆婆跪在船里直念“阿弥陀佛,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”。终于“舵把子”横了心将船向崖岸驶去,只听去船尾撞在石头上“咔喳”一响,居然撞得不多,船竟擦着边打入了正流,顺水而下,脱离险境。实际这时离船撞碎的时机仅在弹指间而已。也怨不得那船上老婆婆在船上直叩头谢天谢菩萨了!
再下去,水较平静,但也用不了半天的工夫就可以到宜宾(又名叙府),这就是金沙江与岷江会合处,也自此算是长江的主流了。
一般枯水季节,重庆上水的轮船仅能到叙府,而涨水期间(为期不太长),浅水轮可以直通嘉定。当年武大同学对此段水流应该熟习,快放暑假时,常见轮船驶进嘉定,搭此回重庆至为便捷。
本文只谈岷江,现自源头说到叙府,其与金沙江会合后即不称岷江,故到此为止。
国立武汉大学旅台校友会编:《珞珈》第4期,年10月1日
(文字录入:李承志 校对:薛雨霜吴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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